二十多天时间，总算在深圳一个酒吧里，丰总找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才董。

自此，两人开始了没完没了的争吵。丰总一次次质问才董，质问他把那四千万弄哪去了。才董编不了瞎话但也说不得实情，支支吾吾。听丰总说他招摇撞骗，才董也拍桌子瞪眼充牛气：我这么大项目哪里不用钱，你这区区几千万扔到海里也没声响。丰总说你没有金刚攥揽什么瓷器活儿，倒是开工让我看看？被伤了自尊，老才立马黑青了脸：我骗你个老娃子！文书生心急如火，武军人铁嘴钢牙。工地上吵一阵，建筑工人们瞧热闹。大海边吵一阵，海浪拍岸为他们奏乐。从早到晚，两人见面无它。

看着才董窘迫的样子，知道实情的刘东升也跟着一块儿难受。最终，丰总还是打听到了实情。丰总带着律师，经过两天一夜的谈判，老才终于认头。为了赌场输钱不被曝光，为了不被起诉而名誉扫地及更为严重的法律制裁，无款可赔的才董不得不做出了艰难的决定，答应“割地求和”，把整个明月湖项目抵给丰总公司。这家来自北京著名大学的校办公司，没有办法的办法，用四千一百万元买来一个别墅区项目所有权。按着商定，丰总公司再给才董一百万。虽然代价有些大，而分析看，拿下明月湖别墅区还是有不菲的经济效益的。丰总也是为自己解了套，被坑四千万好说不好听。

除了刘东升跟苏总，没有人能够理解此刻才董的心情，而他俩更担心的是，老才可千万别再走极端。一起联系才董，手机开着机却不接听。两人提心吊胆各般猜测。

办完手续，丰总成为深珠明月湖公司法人代表和总经理，带领团队入驻办公。苏总仍为工地甲方代表和日常主管，职务调整为副总。丰总原公司再次投入两千万，要求建筑公司开工，但每次的预拨款由二百万下降到五十万。

只要吃了草马儿就会跑。有了钱，开工钱买材料，天利和东北建筑公司启动施工。丰总的计划，是在投入两千万的施工过程中，以预售方式回款再投入，形成良性循环。可很快发现事不遂己，才大人留下的手续跟资质并不齐全。心情刚刚平静，丰总又焦虑起来。之前明月湖的建设也好预售也罢，一脚在海里一脚在岸上都是半非法，连土地出让手续还没有办。军人出身关系通达的老才，可以钻头不顾腚地野蛮推进。对学院出身人生地不熟的国有公司丰总来说，却不敢这样游移在法规边缘。就拿销售许可证来讲，是老才通过关系在省里相关部门直接批办的，而非深珠市批文。充其量不算是欺骗，而严格追究起来，深珠市不会认可。国企校办公司不仅是经营的问题，还要顾及学校声誉。

正当刘东升和苏总为才董揪心之际，老才来电话要请他们吃饭。

高高瘦瘦的老才一脸憔悴，感谢小苏追随感谢小刘合作，希望两人继续在明月湖干下去，把这个“列国别墅园”建成。失意归失意，老才对倾注了心血的明月湖还是有感情的，内心里满是不舍。刘东升给才董敬酒，不敢多说话，只请他保重身体。现在的局面不是大家想看到的，起始能够来明月湖施工是有才董一份情的。十年前在深圳挣钱，也是老才建筑公司的工地。才董高高在上自己跟他接触不多，但心里头早把人家看作咧贵人，连媳妇都是在帮才董家装修时忽悠来的呢。

老才说小刘啊还是叫表叔吧，听着亲切。太太娘家人不待见我，现在老天扒地的太太也不理。先前在明月湖时好些人蜂一样嗡嗡地围着我，眼前儿都躲得远远的怕我借钱似的。一口喝掉一杯白酒，老才说小苏小刘你们记着，我和新中国同龄，别看我五十岁了，老才不会这么稀里马哈地活下去。说罢，老才和共事多年的苏总拥抱，两人都忍不住红了眼圈。

跟刘东升握手，老才竟然伸出双手。四目相对，像是寄托也似拜托，说小刘啊你盖的房子就是你的孩子，不管投资人怎么换，你也要把房子盖好。干好这个项目，会是你一辈子的骄傲。才董欲言又止，意犹未尽。从没有被才董这么重视过，刘东升应声应得有力，点头点得郑重。心里头想着天利公司要把明月湖从头到尾地干好，说不定哪天才董就卷土重来了。一丝怪异的念头，天马行空地在刘东升脑海中飞快掠过。老才出国了，带着一百万。

方预算员预算做得精细，刘东升隔个六七日就走进富丽堂皇的明月湖办公楼，请求拨款。当两百个别墅楼群的底坐在大海边突兀而起的时候，两千万也用完了。深珠市消失一周，丰总回北京学校游说来一千六百万。回到深珠，一千六百万精打细算掰着手指头用，另一方面放出风去接纳投资。像当初才董一样，丰总开始跟投资人走马灯似地接洽。

明月湖别墅两层居多，最高不过三层，施工没什么技术难度。资金不足，工期进度就没什么要求。秦铁柱辞掉建筑队，只天利自己的人施工也完全可以。刘东升一时轻闲，跑去市里的周周足疗屋消遣。

去的次数多了，跟那个二十岁的小店主纪艳艳不再生分。店里四个人，每次点技师就只点小纪。离家久矣心乱意燥，酒到微醺迷虫上脑，足疗时刘东升开始动手动脚。许是习惯了咸猪手，纪艳艳只是羞涩地躲闪。见此，刘东升便得寸进尺，乘小纪不备，一把把人家拉在了自己身上抱住。被逼急的纪艳艳双手掐住黑老板的脖子，把握不住力度，把侵犯者掐得几近白眼儿。刘东升喉咙里咯了一下，双手松驰下来。一时吓坏小纪，起身使劲地摇晃刘东升的双肩，嘴里不住地叫喊着刘大哥。过会儿刘东升睁开眼，嘴角动了动，说那个么，那个别害怕俺还活着，恁jiè（这）是把俺往死里整咹。纪艳艳喘着粗气说刘大哥你可吓死我了，对不起对不起，今天不收你钱了。

小纪可怜巴巴的两个对不起，又吓得不敢要钱，刘东升心里泛起羞愧。再想想人就是两条腿的动物，又瞬间了然。纪艳艳退出去，霎时，刘东升想起十几年前在深圳工地上过年看工地时的吼叫，遂小声哼哼：俺想女人，老天爷给俺个女人ban（吧）。下半夜醒来实在睡不着，离开足疗屋，去了一家白天发现过的红灯笼发廊。打小不受女孩子待见，二十四岁上才有了女人，过去亏了，现下可不能再亏了自己个儿。

一千六百万又要用完的时候，丰总还是没有找来钱。才董谈不拢投资是舍不得股份，丰总确定不了战略合作是谨慎。明月湖工地再次停工，刘东升进退两难。离开就是半途而废，回铁佛城好没面子，来的时候调儿起得太高了，又是放鞭炮又是上香磕头的。而在这里呆下去，五六十号人天天人吃马嚼都是费用。傻了吧叽地往好处想，说不准哪一天丰总融来充足的资金，也或才董带着巨款杀将而回。于是在保障基本工资的条件下放假，工人们有的回家探亲，有的结伙去深圳游玩。

刘东升也借这个机会头一次乘飞机回了趟铁佛城，看望老婆孩子，特别是胖嘟嘟的小儿子，长得跟他简直一个模子刻的，让他喜欢得不得了。而儿子见了他居然能够记起，也是撒欢儿得不行。五黄黄用小脑袋撞他，长时间不见主人亲热无比。四阿黄见到他亢奋得一夜狂吠，搅得四邻没有个好觉。女人孩子狗，杨柳炊烟老村子，刘东升觉得回家真好。一个“回家”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来。